文|Jeff Tweedy
译|沈台训
我为什麽写歌
在我写下第一首歌的很久以前,我早早就认为自己是个「词曲作家」。我会这麽对人说:「你知道吗?我是个写歌的人。」我并没有说,「有一天我想要尝试一下写歌看看」;我反而只是说,「没错,我就是个写歌的人」。果真傻气逼人!我想当时我大约七岁左右。一整个胡言乱语。我那时是个痴心妄想的七岁小男孩,而且我碰巧发现了某种TED演讲等级的心理诀窍──「自我实现」技巧。这招还真有效!结果我开始写歌的理由正是因为,我碰巧是个词曲作家。再加上,当我逐渐长大,开始隐隐感觉到,我应该迟早就会碰到某个家伙突然对我说:「哇!那我很乐意听听一首你的歌!」所以,我猜,不希望自己最终有一天变成大骗子丢人现眼,这也十足对我起到了激励的作用。
那听起来像是你的情况吗?有关成为一个写歌的人的那种感觉,你喜欢吗?这是你对「长大後要当什麽人」这个问题的答案吗?也许,你并没有以下这种尴尬的转变:一开始你说:「我想当个消防员……或是牛仔也好……你知道,我想要在消防界闯出一番大事业,但如果可能的话,我也想要骑在马背上」;然後,有一天,你又信誓旦旦宣告:「我要当个写歌的人!阿公,你的下一个问题是?」。也许,你的内心独白听起来比较像这样:「我真的有点想,有一天,自己可能可以写写歌……吧?」好的。让我们马上来解决这个大问题──唉哟,你就是个词曲作家啦!完全毫无疑问,百分之百肯定,就跟我在还没写歌之前一模一样。哇。难题终於迎刃而解了。好的。没事了。去忙吧。万分感谢你买了在下的拙作。後会有期。
开玩笑的啦。哈哈!太开心了。
抱歉。我将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这个问题,因为,我想,那将是我所能提供的最接近本书核心理念的说明。而且,我以为有必要多此一举:从比写歌一事更为宽广的观点,来理解这个问题。真相是,当我行年渐长,有关「你想成为什麽人?」的答案,就变得相当难以大声啓齿。即使我总是对於想要写诗、做歌与玩音乐有不错的点子,但遇到要对别人明说自己想要成为诗人、词曲创作者或艺术家,却始终有口难言。要往自己贴上在我心目中如此伟大的志业的标签,迄今依然有时会让我感到没有那麽名正言顺。为什麽呢?这是装模作样的谦虚表现吗?我想并非如此。你知道,这些日子以来,我的自我似乎已经足够顽强,可以容忍自己某些浮夸的言行。
我想,这种认同上的落差,比较与底下这个观点有关:在你「成为」某个人时,却是「实做」才能带给你最大的回报。如果实做某事可以有多实在,那麽,成为某个人就会有多虚幻。每个人对於「词曲作家是怎样的人」都有不同的看法。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人物肖像。你的「词曲作家」戴着一顶贝雷帽,对不对?我就知道!尽管你脱下了帽子,你绝对还是能够谱曲写歌。反正,我的「词曲作家」并没有戴着一顶贝雷帽,而且,除非他正在写一首歌,不然他一点也不会认为自己是什麽词曲创作人。这是我想聚焦在,已经反映在本书书名中的「一首歌」的另一个主要理由。当你处在创作的行动中,当你实际聚焦在那样一首歌的写作之上,而且,这个专注焦点使你可以「忘我」(我们已经将这个目标视为创作者的理想,与渴望获得的状态),那麽,对於你是谁的问题,就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形象可以与之竞争。事实上,就连你对你自己所建立的形象,也可以暂时纳凉打盹去。
那麽,你想成为超级巨星吗?
就任何工作来说,相对於动机来自於你想要苦干实做之事,渴望成为某个人反而容易使你备受打击。你想成为明星吗?别麻烦了。你会一事无成。即便你成功,你还是会一事无成。因为,你绝不会成为那个与你心中所描绘的形象,完全分毫不差的人。但是,什麽是你想要脚踏实地去做的事呢?你希望可以在人们面前表演音乐吗?这你肯定办得到。你希望看看在人山人海的观众面前,自己的演出水准是否可以更上层楼?这你可能也做得到。我甚至可以了解,有些人决定要创造出一个怪到吐血的表演形象,搭配新颖的音乐形式来做实验。而这最後可能使他们一跃而为摇滚巨星──只不过,这个头衔是否可以如同创造的过程一样令人百分之百满意,我则深表怀疑。这样说也许很老套,但你必须将重点放在动词,而非名词上头──聚焦在你想要做的事,而非想成为怎样的人。
让我们简单一点来讲好了。你想要能够被听见──被人竖起耳朵来听。所有人都希望如此。所以,尽管听起来可能很傻,但那只意谓着,你必须发出声音就好了。许多词曲创作人都渴望成为巴布.狄伦(Bob Dylan),我也不例外。这是个太过雄心万丈的愿望吗?可以说是,也可以说不是。我果真想成为巴布.狄伦吗?并没有。我只是想做巴布.狄伦所做的事,而在最最基本的层次上,毫无任何障碍可以阻拦我去做巴布.狄伦所做的事。但这并不是说,我可以像他那样弹吉他或唱歌,或以相同方式创作歌曲,或甚至表现一样好。而只是在说──我可以发出声音。我写了一首歌,然後我引吭高歌。至少,我听见了我自己。假使你希望获得啓发而来找我,是因为你想要听起来像我,或「成为」我……这个嘛,我备感荣幸。不过,当你听见自己唱着自己的歌,你会大大惊讶於心中所洋溢的那股棒透了的感觉。
一首歌就够了吗?
出於某些理由,我觉得有需要清楚解释一下,我对於「抱负」与「成就」两者的分别。对我来说,「抱负」这个词是专门用来描述,你最崇高的目标、你的憧憬。我以为,心怀某个抱负,是瞄准某个正好无法企及的事物,或某个暂时远在天边的梦想──也许那就是你人生的最终目标?那比较与你希望你的努力受到认可的方式相关。而「成就」的意思,我想可能也差不多,但是,我认为,一项「成就」是清楚界定而可以达到的目标。
我以为,抱负令人心醉神迷!而且,我觉得你应该做大梦。我们很难去做撩不起自己任何想像的事,所以,只要时机许可,请闭上双眼,驰骋想像,怀想神奇美妙的愿景。不过,现在让我们瞥一眼你正努力达成的目标。你想创作出海量的作品吗?或者,一首歌可能就够了?只想体验看看唱出自己的歌是怎样的感觉?
因为,只需要一首歌,就能够建立起人际联系。就我来看,人际联系是所有抱负中最崇高的一种。在我的思考脉络中,并没有太多其他的价值运作於任何歌曲或艺术作品之中。存在於任何创意行动的核心是,一股想要表明我们极力追求连结的强大动力,也许包括有:与其他人的连结、与我们自身的连结、与神圣事物的连结──与上帝的连结?所有人都希望能够摆脱形只影单的感觉;我相信,一首被吟唱出来的歌,肯定是我们迄今所目睹,人们经由艺术作品企及温暖人心的最清晰的画面之一。
我敢说,你作为听众也体会过这样的感受。那种人心间的温暖是双向流动的。我们在我们所选择的艺术──我们所聆听的音乐中寻觅着温存。不过,你要怎样使一首歌可以达到这样的境界?你如何确定你引逗了人心联系的发生?我认为,为了达到这个目标,我们必须从自己本身做起。而想要与自己连结起来,我以为,我们需要经由练习或养成习惯,努力去倾听我们自身的想法与感受,便能达成这个目标。
我爸爸在过世之前问我:「你几岁了?」(老爹他从来都不是那种最关注子女动向的父亲。)我告诉他,我五十岁。他说:「太好了。我在四十五到五十五岁时,是我这一辈子最有生产力的时候。」我当时心想:「他是有怎样的生产力?」我父亲的整个职业生涯都在铁路公司工作。我猜,他应该对铁路机厂的安全与效率做了一些改善。也许,他重新设置了控制塔上的电脑,或完成了其他什麽事项。他在电子学上非常内行。而当他在看待自己生涯上具有某种生产力的时期,他感到与这段时光有所连结。
然而,我也始终在怀疑,他会不会是在讲其他的事情?当你逐渐长大,你如何接受所谓遗传这件事,与如何在亲属与家人身上瞥见自己的身影,这实在是很有趣的事。我的父亲确实会有冲动要坐下来写首诗。当他为某事心烦意乱,或生起气来,有时便会自己一个人跑到地下室去。他可能会坐下来写上一首诗,然後再上楼来,半醉半醒,朗读一首措辞极简、重度押韵,但并非全然天兵的诗;主题可能有关奥尔顿和南方铁路公司(Alton & Southern Railway),或是一名死去的邻居,或是他气愤难平的某件鸟事。
家里以前并没有很多藏书;我们这一家子,几乎不算是高雅的诗书人家。我所知道的只是,在我家,翻开书本可能有点类似装模作样的行径。爸爸是高中辍学生。妈妈也是。不过,我觉得他们两人都很厉害──我的意思是说,他们真的天杀的聪明。在某个时间点上,我爸想必了解到,他想要述说的事情,如果没有押上点韵,就不会产生意义重大或让人震慑的效果。「嗯……那应该要写诗吧。我敢说我写得出来那样的东西。」他八成工作时就在写诗,不过只在脑子里面。比较令人好奇的是,他是怎麽任凭自己就这麽去做。我觉得,大部分的人都在脑袋里吟诗作赋,但却不会让自己当真写下来或与人分享。我确定啤酒给他提供了一点自信心──让他拥有某种内在的动力与支持,才能使他後来还来上一场夜间朗诵会。不过,在他一开始坐下来构思时──总是直接在下班後开始──他可是滴酒未沾,乘着纯粹灵感的浪头信笔拈来。
我想要成为一个可以鼓舞更多人这麽去做的人──让人们拥有一些行使创造力的私人时光,无论他们之後会不会分享创作的成果都无妨。我们应该延请一队人马来宣导这样的活动。我认为,当人们可以走出所谓的社会阶层与身分之外,沉浸在「为艺术而艺术」的个人时刻之中,这将是举世最酷的壮举。对於人生的最终目标应该是什麽,假使我们能够采取务实态度的话,那麽,不带雄心壮志、只是直抒胸臆地去进行创作,或许是每个人可以向往的最纯粹之事。
我没有受过音乐训练,或我不会乐器
於是,你想要写歌,但你却对自己说:「我完全不懂音乐。」我也可能说出类似的话:我完全不了解我自己。我百分之百没有乐理训练背景,而且我也不懂得怎麽阅读乐谱。但我对於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音乐的能力,倒是颇有自信。对於那些宣称自己完全对音乐一无所知的人,我会说,「你曾经在听歌时对歌有所反应吗?好的。那你就懂音乐啦!」他们原本的说法就像是,如果你对理解文法没有自信,那麽你就不可能懂得说话或写字一样。在你评赏一幅画的好坏时,你会根据画家是否可以分毫不差地说出,调色板上所有颜色的名称来做判断吗?当然不会。那太荒谬了。
也许,你之所以不愿意尝试写歌,是因为你不懂弹奏乐器。这倒是个比较伤脑筋的难题。但你真的渴望会玩乐器吗?你有电脑吧?假使你既不会乐器,也没有电脑,那也没什麽大不了的。你有录音机吗?或是一支可以录下语音备忘录的手机?或是你还蛮能唱的?以上一项都没有吗?好,现在让我们稍微扩大一下「歌曲」的定义。如果一首歌能以某种方式成为一段记忆的话,那麽让我们来创造使你永难忘怀的一刻。有很多办法可以做到这样的效果;看看我们能想出什麽好点子。你可以在你老婆回家前,用一颗颗气球填满你家的空间吗?这麽做也许有点太夸张了,有点像是葛妮丝.派特洛(Gwyneth Pwaltrow)那家生活风格公司「Goop」会搞的调调。但是,你有想到你也会称之为「歌」的另外什麽东西或行动吗?试看看当别人打电话来,你接起电话开口讲话的方式?那让人一听就是你吗?那可以称为一首歌吗?我喜欢当我们在思考词曲写作时,就想到可以放任自己、允许自己去推翻所有理智屏障与制式修辞习惯。
这也是我为何这麽有自信,可以去告诉其他人他们也能写歌的原因。因为,在很大的程度上,写歌真的只是一种聆听的能力。去侧耳倾听发生了什麽事情,然後把听到的一切说成是自己的歌。甚至是技术上错误百出的声响──走调的和弦、失准的节拍、错置的和声等等──也包括在内。在音乐创作上,这是另一个让人们显得神秘之处。假使你从未弄出过至少让自己有点开心的乐音曲声,那可说相当奇怪。去看看小孩子第一次拨弄吉他的样子吧:几分钟之内,他们就在毫无教导之下,逐渐享受自己作弄出的叮呤声响。他们轻易地开始创造出有趣又让人愉快的乐音片段。他们自得其乐。我当然知道,学习某些乐器的门槛高得吓人,比如那种带有簧片的乐器──要立刻吹奏出悦耳的声音根本比登天还难。但是,面对钢琴或吉他,如果你有兴趣,并且愿意让自己腾出一点时间来做实验,你就会听见,你想要留存下来的一串串音符组合。或是听见唤起你对其他事物记忆的声音。词曲创作人便是把这些种种说成是自己的歌曲的人;他们由此获得了创作者的身分。他们由此自称发明了摇滚乐。有为者,亦若是。你只要创作了一首歌,你便发明了音乐。
(本文为《如何写一首歌》部分书摘)
书籍资讯
书名:《如何写一首歌》 How To Write One Song
作者:Jeff Tweedy
出版:启明出版
日期:20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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